现代症治疗所——选择恐惧
我是个专门处理现代症的医生。
——既不是身体的病变，也无法在精神和心理上找到一种精准的疗法，这些在现代都市里飞速蔓延的症状，被人们称为现代病。
今天下午预约的病人姓周。
二十八岁的周小姐符合所有外企白领的特征，她坐在我对面，眼神淡淡的：我可能只能每周一和四的晚上过来。
我：那么你希望以后的就诊固定住周几？我给你安排。
周小姐：别让我选，魏医生定吧。
她资料的症状一栏，填的是选择困难症。
你真的能治好吗？她问：我不想浪费时间。
我点头：能。我是共鸣者。
周小姐：共……什么？
我：共鸣者。没事，等治疗阶段你就懂了。先描述一下你症状发作时的情况吧。
周小姐的坐姿放松了些，她晃了晃新做的指甲，那是种能形成猫眼宝石效果的甲油：……在我老家，只有村子门口的小超市会有指甲油卖，五毛钱一瓶，只有大红色。
我：你不是本地人？
周小姐：户口调过来了，但老家是A市下面的一个村镇。在我们公司，很少能遇到和我同样出身的人。
周小姐是那种从小地方拼杀出来的人。努力考出去，毕业后留在本市，凭借漂亮的成绩进了外企。进去之后发现，她所有的自豪会在别人问“你出国留学去的哪”时骤然消散。
她没刻意掩饰过出身，起初都是大大方方说，自己老家是哪里哪里。直到一天午休，在茶水间，她无意间听见两个同事聊天。“那个周姐，她真的是农村出身哎，上次我们去买衣服，她选了紫绛红……”
“什么品位……我外婆都不穿紫绛红了。”
“她会不会还穿紫绛红的秋裤啊？”
“上次点菜也是，大家出去吃饭，她给每人都点了一大份面食……是哪的习惯啊？”
从那时起，周小姐心里就有了个芥蒂。她意识到自己做的每个选择都可能被那些同事盯着，稍有不慎，就会沦为新的笑柄。
选择困难从那时开始。选什么样的咖啡，加不加奶油，喝茶时候加多少糖，选围巾该选什么颜色……无数要考虑的东西混作一团。
周小姐上周陪上级在午休时候去逛附近的买手店，上级拿了两条披肩，问她哪件好看。
她就呆呆看着，脑中突然一片空白。等回过神的时候，自己躺在医院里。同事告诉她，她在店里木偶似的呆站了半小时，最后突然昏了过去。
说到这，她呼了口气：魏医生，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，你应该比我年纪小。像你这样的女孩子，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体验这境况。
我苦笑：我待会儿就会体验了。来，这两支笔，选一支。
我拿起两支水笔，举在她面前。
周小姐微微睁大眼睛。
——共鸣开始了。
作为共鸣者，我可以进入人类的精神世界。
周小姐的心里，此时正矗立着一座迷宫。每个岔路口都有两条道路。
她平时在做选择时就是这样的，缓慢走过这个迷宫，有时能走过，有时无法走过。但我只有十五分钟时间，超出这个时间，对方的精神就会产生排异，硬生生将我轰出去。
有过这样的经历，下一次还能不能顺利共鸣就是个未知数了。
这个迷宫很大，看不到尽头。这些都是她在做选择的时候会考虑的细节，笔的颜色，墨水的颜色，墨水的多少，造型的美观……
这支笔会不会和别人撞笔？会不会显得很廉价？……
下一次午休，会不会有同事嚼舌根：明明都是经理了，还在用那种笔，开会时候拿出来丢不丢人……
人活在这个世界上，往往会被越来越多的东西纠缠住，拖入这样深不见底的迷宫。
我的手中出现了一柄铁锤。精神世界中，我可以幻化出这些道具。这座迷宫，我是直接从入口的墙前一路砸开的。
抵达终点时，那里没有关于笔的答案，只有蜷缩着的周小姐。
她蜷缩在那，喃喃自语。她已经累了，不想再根据别人的眼光去选择了。
这次治疗后，她似乎轻松了许多。
就像有什么东西被打通了。她说：选蓝色吧，我喜欢蓝色。
一周后，她在预约的时间来了。
虽然暂时有了好转，可没过几天，又会固态萌发。她看着自己斑驳的指甲油：魏医生，我有时候想，我也许真的有问题。
我摇头：这不是你的问题。
周小姐：隔壁组有一个女孩子，很漂亮，品位也好，海归，每周都在背不同的香X儿。我做的每个选择在她看来都是土里土气的，都是会被吐槽的，就连我在公司用的英文名也是……
周小姐：我可能和她们一辈子都会有差距。
我：你叫什么？
周小姐：詹妮。
我：她叫什么？
周小姐：丹妮。
我：哦。
等周小姐走后，我联系了一个朋友，职业是私家侦探，让他帮我调查一些事。
旁门左道的小医生嘛，总要认识一点奇奇怪怪的人的。
几天后，我和朋友来到了周小姐就职的公司门口。下班时间，员工们从大门口离开。其中有一个穿着米色套装的女人，朋友指指她：那个。
我迎上去：你好，你是丹妮吗？
她瞥了我一眼：你是谁？
我：我是周小姐的朋友。
然后我给了她一张纸。看见纸上的内容，她愕然睁大了眼睛。
我没再说什么，转身离开了。
女人可真是奇怪。朋友回去的路上还在吐槽：只不过是网上买了高仿香X儿包，交易记录都可以作为把柄？
当然可以。我说：她没办法继续在周小姐身上找优越感了。
从那之后，周小姐再也没有来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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